①故乡的居室，靠近山脚。山下有河流、树丛和庄稼地，春夏秋三季，它们就是飞鸟的乐园。鸟儿喜食的粮食和虫子，在那里都可觅到。

　　②可是大雪封山后则不一样了，鸟儿可吃的东西，都被掩埋住了！别看雪花是柔软的，它们一旦形成规模，积雪盈尺，那就成了一堵封在大地上的白色石墙，鸟儿尖利的喙儿，也奈何不了它。

　　③母亲怜惜那些鸟儿，她异想天开，打开窗户，将小米撒到户外的窗台上，打算喂喂它们。自从撒了谷物，她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奔到窗前，看外面的小米是否还是原样。

　　④开始的几天，母亲在电话中跟我嘟囔：“你说那些小鸟多傻呀！飞来飞去的，也不知低头看看窗台！你说它们眼睛不好使了，鼻子也不好使了？怎么就闻不到米味呢？”我在电话这端直乐，逗她：“小鸟可能嫌小米不好吃吧？”母亲的声音提高了：“那它们还想吃什么！话虽这么说，母亲又在窗台摆上了另外的食物：葵花籽。

　　⑤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正美美地睡回笼觉呢，母亲兴冲冲地打来电话报告：“小鸟来吃米啦——吃了一大片！”母亲说，天还没亮，迷迷糊糊中，她听见窗外有鸟儿叽叽喳喳叫。她并没太理会，以为它们不过如往日般一掠而过，哪想到是在享用窗台的小米呢。

　　⑥打这天起，小鸟就成了我们家族的一员，母亲在电话里，几乎每天都要聊到它们。母亲说，来吃米的鸟儿的队伍逐日扩大，想必这是它们互相吆喝的结果。她还虚拟着鸟们之间的通话：“哎，这家有米吃，快去吧！”说是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小鸟越来越多。原来两把米够它们吃一天的，现在得好几捧了。弟弟去粮油店，特意买了袋小米，专供喂养。我吓唬母亲，说是山中的小鸟要是都知道她的窗台有米可吃，估计一天一袋米都不够。母亲

　　豪迈地说：“让它们可劲吃，吃不穷！”⑦在我想来，母亲喂鸟，也有点“还债”的意思。多年以前，姐夫在春天时，喜欢张网捕鸟。捕到的鸟，用开水秃噜掉毛，再用剪子铰了它们的腿，用盐渍了，油炸吃了。母亲说那时她没有阻止姐夫捕鸟，还吃它们，犯了大罪！她的腿摔伤骨折过两次，本来是路面的冰雪作的祟，可她偏说这是动剪子铰小鸟的腿，遭了报应了！所以母亲喂养找不到食物的鸟儿，我们姊妹都积极支持，起码这对她的心理，是个莫大的安慰。

　　⑧大兴安岭很少有这样的奇寒，连续多日，气温都徘徊在零下四十度。由于每天早晨开窗给鸟儿撒食，而室内外温差有六十多度，母亲受了风寒，咳嗽起来。从此后，她撒米时，要戴上帽子，围上围巾。母亲告诉我，小鸟儿很胆小，总是天不亮就过来吃食。等人们起来，它们就无影无踪了。我说在它们的经验里，居民区里的粮食，都是诱饵，贪吃后往往丧失自由，所以警惕性高。兴许再过一段，它们白天也会来的。还真被我说着了，没过多少日子，母亲欣喜地说小鸟白天也来吃食了，它们吃饱了，还在窗台蹦蹦跶跶的，朝窗里望呢。窗里当然有可望的了。母亲爱花，在窗台摆了一溜儿盆花。杜鹃，仙鹤来，兰花，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一些草花，红红白白地开了满窗台。我想小鸟儿在户外望着那些花时，一定很疑惑：这家人，大雪天的，怎么过着春天的日子呢？

　　⑨鸟儿赏花的时候，母亲也在窗前悄悄赏它们。它们在不经意间，也成了她眼里的

　　春色了！置身于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想来母亲是不会寂寞的。⑩有一天，母亲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因为小鸟来得太多，吃得太多，外面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鸟粪。爱洁的姐姐，有天抱怨起来，说是开春时，还得清理窗台上的鸟粪，实在麻烦。母亲说真奇怪，姐姐说完那话，第二天早晨起来，她发现窗台的鸟粪，差不离都消失了！好像知情的鸟儿听着了那话，连夜把鸟粪给打扫干净了。她问我，是不是夜里刮大风给吹没影的？我说不大可能，因为鸟粪遗落的一瞬是新鲜的，它们会被寒风，牢牢地冻结在窗台上。再肆虐的风，到了窗台都是强弩之末，不可能吹落鸟粪。母亲感慨地说：“那还真是小鸟自己打扫的呀。”

　　（11）在我眼里，小鸟的爪子就是笤帚。想想看，每只鸟都绑着一双小笤帚，它们清理起阳台的鸟粪，当然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啦。

　　①讲完了牛郎织女的故事，细看儿子已经垂睫睡去，女儿却犹自瞪着红红的眼睛。忽然，她一把抱紧我的脖子把我赘得发疼：妈妈，你说，你是不是仙女变的？我一时愣住，只胡乱应道：你说呢？你说，你说，你一定要说。她固执地扳住我不放。你到底是不是仙女变的？

　　②我是不是仙女变的？——哪一个母亲不是仙女变的？像故事中的小织女，每一个女孩都曾住在星河之畔，她们织虹纺霓，藏云捉月，她们几曾烦心挂虑？她们是天神最偏怜的小女儿，她们终日临水自照，惊讶于自己美丽的羽衣和美丽的肌肤，她们久久凝注着自己的青春，被那份光华弄得痴然如醉。而有一天，她的羽衣不见了，她换上了人间的粗布——她已经决定做一个母亲。有人说她的羽衣被锁在箱子里，她再也不能飞翔了。人们还说，是她丈夫锁上的，钥匙藏在极秘密的地方。可是，所有的母亲都明白那仙女根本就知道箱子在那里，她也知道藏钥匙的所在，在某个无人的时候，她甚至会惆怅地开启箱子，用忧伤的目光抚摸那些柔软的羽毛，她知道，只要羽衣一着身，她就会重新回到云端，可是她把柔软白亮的羽毛拍了又拍，仍然无声无息地关上箱子，藏好钥匙。是她自己锁住那身昔日的羽衣的。她不能飞了，因为她已不忍飞去。而狡黠的小女儿总是偷窥到那藏在母亲眼中的秘密。

　　③许多年前，那时我自己还是小女孩，我总是惊奇地窥伺着母亲。她在口琴背上刻 了小小的两个字——静鸥，那里面有什么故事吗？那不是母亲的名字，却是母亲名字的谐音，她也曾梦想过自己是一只静栖的海鸥吗？她不怎么会吹口琴，我甚至想不起她吹过什么好听的歌，但那名字对我而言是母亲神秘的羽衣，她轻轻写那两个字的时候，她可以立刻变了一个人，她在那名字里是另外一个我所不认识的有翅的什么。

　　④母亲晒箱子的时候是她另外一种异常的时刻，母亲似乎有好些东西，完全不是拿来用的，只为放在箱底，按时年年在三伏天取出来暴晒。记忆中母亲晒箱子的时候就是我兴奋欲狂的时候。

　　⑤母亲晒些什么？我已不记得，记得的是樟木箱子又深又沉，像一个浑沌黝黑初生的宇宙，另外还记得的是阳光下竹竿上富丽夺人的颜色，以及怪异却又严肃的樟脑味，以及我在母亲喝禁声中东摸摸西探探的快乐。

　　⑥我小的时候好想结婚，当然也有点害怕，不知为什么，仿佛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等结了婚就自然是我的了，我觉得一下子有那么多好东西也是怪可怕的事。那幅湘绣后来好像不知怎么就消失了，我也没有细问。对我而言，那么美丽得不近真实的东西，一旦消失，是一件合理得不能再合理的事。譬如初春的桃花，深秋的枫红，在我看来都是美丽得违了规的东西，是茫茫大化一时的错误，才胡乱把那么多的美推到一种东西上去，桃花理该一夜消失的，不然岂不教世人都疯了？湘绣的消失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复归大化了。

　　她的姿势细想起来，实在是仙女依恋地轻抚着羽衣的姿势，那里有一个前世的记忆，她又快乐又悲哀地将之一一拾起，但是她也知道，她再也不会去拾起往昔了——唯其不会重拾，所以回顾的一刹那更特别的深情凝重。⑦

　　有时她胃痛，卧在床上，要我把头枕在她的胃上，她慢慢地说起外公。外公似乎很舍得花钱（当然也因为有钱），总是带她上街去吃点心，她总是告诉我当年的肴肉和汤包怎么好吃，甚至煎得两面黄的炒面和女生宿舍里早晨订的冰糖豆浆（母亲总是强调冰糖豆浆，因为那是比砂糖豆浆为高贵的）都是超乎我想象力之外的美味，我每听她说那些事的时候，都惊讶万分——我无论如何不能把那些事和母亲联想在一起，我从有记忆起，母亲就是一个吃剩菜的角色，红烧肉和新炒的蔬菜简直就是理所当然地放在父亲面前的，她自已的面前永远是一盘杂拼的剩菜和一碗擦锅饭（擦锅饭就是把剩饭在炒完菜的剩锅中一炒，把锅中的菜汁都擦干净了的那种饭），我简直想不出她不吃剩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而母亲口里的外公，上海、南京、汤包、肴肉全是仙境里的东西，母亲每讲起那些事，总有无限的温柔，她既不感伤，也不怨叹，只是那样平静地说着。她并不要把那个世界拉回来，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我很安心，我知道下一顿饭她仍然会坐在老地方吃那盘我们大家都不爱吃的剩菜。而到夜晚，她会照例一个门一个窗地去检点去上闩。她一直都负责把自己牢锁在这个家里。

　　⑧哪一个母亲不曾是穿着羽衣的仙女呢？只是她藏好了那件衣服，然后用最黯淡的一件粗布把自己掩藏了，我们有时以为她一直就是那样的。而此刻，那刚听完故事的小女儿鬼鬼地在窥伺着什么？她那么小，她何由得知？她是看多了卡通，听多了故事吧？她也发现了什么吗？是在我的集邮本偶然被儿子翻出来的那一刹那吗？是在我拣出石涛画册或汉碑并一页页细味的那一刻吗？是在我猛然回首听他们弹一阕熟悉的钢琴练习曲的时候吗？抑是在我带他们走过年年的春光，不自主地驻足在杜鹃花旁或流苏树下的一瞬间吗？或是在我动容地托往父亲的勋章或童年珍藏的北平画片的时候，或是在我翻拣夹在大字典里的干叶之际，或是在我轻声的教他们背一首唐诗的时候……

　　⑨是有什么语言自我眼中流出呢？是有什么音乐自我腕底泻过吗？为什么那小女孩地问道：妈妈，你是不是仙女变的呀？我不是一个和千万母亲一样安分的母亲吗？我不是把属于女孩的羽衣收藏得极为秘密吗？我在什么时候泄漏了自己呢？在我的书桌底下放着一个被人弃置的木质砧板，我一直想把它挂起来当一幅画，那真该是一幅庄严的，那样承受过万万千千生活的刀痕和凿印的，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直也没有把它挂出来……天下的母亲不都是那样平凡不起眼的一块砧板吗？不都是那样柔顺地接纳了无数尖锐的割伤却默无一语的砧板吗？而那小女孩，是凭什么神秘的直觉，竟然会问我：“妈妈？你到底是不是仙女变的？”

　　⑩我掰开她的小手，救出我被吊得酸麻的脖子，我想对她说：“是的，妈妈曾经是一个仙女，在她做小女孩的时候，但现在，她不是了，你才是，你才是一个小小的仙女！”

　　⑪但我凝注着她晶亮的眼睛，只简单地说了一句：“不是，妈妈不是仙女，你快睡觉。”

　　⑮我笑而不答，替她把被子掖好，她兴奋地转动着眼珠，不知在想什么。然后，她睡着了。

　　人生是很长很长的路，但我知道外要你一定在路的那头灿烂地笑着，你从不担心我跌倒后不再爬起来。因为我成长路上的阳光是你亲手种下的。你看着它们成长，也看着我成长。

　　小时候和你在苏州，你从不逼迫我做一车一车的参考书，而是拉着我逛庙会，到田野里晒太阳，和老邻居家的孩子看水牛，去荷塘里挖莲藕。外婆你总说，阳光它是一朵一朵的，和田野里的野菊花一样，开得自由而明媚。我曾倚在你的胸前，抬头看见阳光打在你的脸上，留下久久的灿烂笑容。想起从野菊花花蕊中飘出的明朗的气息。我想，那一定是阳光的味道。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外婆就像阳光般的存在，给我支持和温暖，教会我认知和感受。岂是一份区区满分的成绩能比拟的。我对世界的向往，我勇敢的模样，我对大自然的热爱，我洒脱自由的天性，是外婆你在我生命之处赠予我最珍爱的礼物，是我人生路上从未散去的阳光。

　　记得我上学之后，最爱背二十四节气歌，每一个节气你能用一句古诗来表达，你见我对此有兴趣，就开始给我买唐诗宋词，每天早晨傍晚拉我去河边读。我踩着熹微的晨光，捧着书本摇头晃脑，裙子刚被风掀起一角，小猫就跳上来将它们一个个扑灭。它在和风做游戏，我在和外婆学诗词，而外婆呢，外婆穿了件藏青花呢旗袍，银白色的头发在脑后绾个髻儿，戴着老花镜，跟在我身后。你坚信女孩子就应该有足够的文化内涵来修养自己。诗词对我而言是三月的阳光，变化丰富而令人流连忘返，它是陪伴我一路的挚友，因为有一点我和你很像，就是对热爱的一切很投入。

　　当童年的无知渐渐褪去，当我也不得不走进考场时，我发现我未曾遗传你的温婉，而是坏脾气一触即发。然而，当我怒不可遏摔掉房门，当我拿回62分的数学试卷，当我委屈地向电话里的妈妈哭喊，当我撑着脑袋对着天空发呆.....

　　阳光般的你降临在我的雨天，你总端着茶，叫我坐下歇歇。告诉我面向阳光选择，你就看不见阴影。你给我鼓励，给我赞许。当我遭万夫所指，当我连连败退时，你关怀着我，呵护着我，也不忘教会我怎样在一地鸡毛的生活里关爱自己。诚然，要学会朝自己微笑，要学会给自己阳光，我所热爱的事物，我乐观的心态，我坚强的意志，都是倒霉天里的阳光，人生一路，少不了阳光，外婆最终将生命里的什么东西化作了热烈而温暖的力量，交给了我。

　　还记得幼儿园时春游，其他家长都是手机拍拍，十分轻便，就我的母亲扛了个大相机过来，在边上，一会蹲一会儿站，相机“咔咔”作响，搞得小伙伴们都站端正了拿眼角偷偷看我...... 而且，不论我有什么糗的表情，母亲都会举起相机把它记录下来。在看到一张我鼻子上沾满奶油肉松仍张开血盆大口去啃面包的照片后，我忍不可忍问母亲：“这么丑你都拍？”母亲说：“丑吗？很可爱呀！”

　　上小学后，我开始学跳拉丁，每学期舞蹈公开课，母亲都会郑重其事地带上她的长枪短炮来拍照，回家后精修整理后，发到朋友圈，兴致勃勃，持久不衰。我在看了她几次作品后，不解的问：“这个动作，上次、上上次你不都拍了吗？不都一样吗？”母亲说，“不一样！你仔细看，每次都有进步！”

　　唉，母亲给我拍的照片，我真是欣赏不了，看她围在我身边打转，甚至还有些厌烦，直到那次我参加拉丁比赛。

　　比赛那天早上，母亲五点就起来烧饭，然后叫醒我，给我梳头化妆，送我去赛场，在门口检录进关时，母亲拉住我胳膊，轻声说：“我会站在前排，你尽量往我这里跳，我好抓拍！”“真烦！”我暗自嘟囔，挥开手进去了。

　　漫长的等待后，我就要上场了。走在队伍里我偏过头，在人群中扫着母亲。好在拿大摄像头的小个子不多，前排又比较好找。我的视线一顿，远远地母亲马上回我一个大大的微笑，说了两个字，应该是“加油”。

　　上场了，我故意没走到离母亲近的那一边。音乐响起，我按部就班地跳起，勾腿、后退、扭胯……一切仿佛那么完美。正当我一个华丽的转身定格时，我看见了母亲。她的双唇微张，两个眼睛紧紧地盯着手上的相机屏幕，眼睛上的额头在屏幕光反射下泛着油光，一缕头发凌乱地搭在上面，母亲身后，有人举着包侧身挤过去，母亲瘦小的身子，挺得笔直，一动不动，想起母亲说过，长焦拍摄，切忌手抖……

　　我从没想到，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清母亲，是在十米开外的比赛现场，虽然她这个样子，乍一看都有点呆呆的，可她就像一幅黑白素描，不轻不重地画在了我的心上。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向世界宣布：你看到了吗？那个拿很大相机的，在第一排的就是我母亲！那个早上来不及化妆却给我打理周全的是我母亲！

　　接下来的舞，我只记得我每个舞步都向那个方向挪了一点，好让抢拍的母亲拍个好作品；我又好像极认真地，用心地跳起了舞；下场前，我向着那个方向笑了一下……

　　正是在那一次比赛后，我理解了母亲喜欢给我拍照的行为，也正是在那次比赛后，我慢慢地学会欣赏母亲拍的照片。从那些照片中，我看到了母亲对我的爱。

　　临近月底，母亲赴旧居收租。她不放心身体抱恙的我，便拉着同去.踏过有些窄小的水泥按梯，积压的浮灰在楼道中起舞。母亲絮絮叨叨地对我讲：“租这房子的余阿姨，儿子高考拿了高分，在美国深造呢。真有福气！”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脑海中想着的却是:这老楼真安静。

　　安静得让人觉得落寞。敲开紧闭的防盗门，开门的却并不是那位阿姨，而是一个面带青涩的大男孩。他的身上挂着一件极其违和的粉色围裙，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后，拭尽手上的水渍，把我与母亲迎进屋里。正当母亲准备同他客套两句时，厨房里却传来了不合时宜的焦糊味。他脸上一惊，手忙脚乱地边连连道歉边冲进厨房救急。

　　这大概便是那位已赴美国深造的“成功人士”了，我向母亲投去疑虑的目光，母亲则报以我无奈的耸肩，她亦不知实情。

　　待那青年从厨房里出来，母亲才与他正儿八经地搭上话。他说：“我妈上个月突发脑梗，幸亏当时有人在场，把她送去就医了，但生活上总是有诸多不便，我向教授请了几个月假，急匆匆飞回来了。”母亲了然，便进房去看望那余姓老太太，青年这才返回厨房，处理方才突发事故的恶果去了。我心中仍有疑云久久未能散去，便随他一起进了厨房。一个接近一米九的高个儿在五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里忙活，看着有些滑稽，可他极认真地摆弄着水槽里的那些残羹，睫羽微微颤着，投下一片翕动的阴影，硬生生摆出了一副学术研究的架势。我半晌才好意思开口：“为什么不留在美国呢，现在答辩季，你应该很忙吧？”

　　他被我突然地发问吓得一怔，手上动作都有些不稳。片刻后，他回头冲我一笑，这一笑被我读出了些壮士的孤勇来了，在一片柴米油盐中，他的眼底跳跃着将灭未灭的火星。“人人都想当超级英雄，却没有人愿意帮妈妈洗碗。”

　　母亲大抵是叙完旧出来了，在门口催促着我快些离开 。我张了张口，胸口闷闷地发痛，却终究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权当告别，带上门离开。

　　“唉，这傻小子本可以拿到校长奖学金的，却挑了这个节骨眼回来，你说他傻不傻？”

　　我没再应声了，心里兀自明白，那青年眼里的确是有火的，只不过旁人只看到烟罢了。

　　我真不喜欢与母亲一道出门。每天早晨，我总是利落得换鞋出门去按电梯。尤其进入初中，时间更是显紧。母亲送我上学，却总是落在后面，要我等她许久。

　　“妈，你快点！我要迟到了！”我不耐烦地嚷着，而回答我的只有电梯不断开合的声音。真是搞不懂，四十上下了怎么这样磨蹭？

　　终于，她换鞋出来，用半分钟锁好门，匆匆跑进电梯。“你就不能快一点吗？”我背对着她掷下冰冷的音节，她只是沉默。

　　实在烦躁，就先一步下楼，焦急地等在楼道里。底楼的门忽然打开，年轻的爸爸利落得换好鞋，走出来，继而转身等待他幼小的女儿。小姑娘该是才学着系鞋带，频频出错，总要爸爸帮忙。而他始终笑着，动作也轻缓，不见厌烦。

　　也是这样的年岁。我初学系鞋带，很不熟练，结子常常是左右不匀，有时鞋带绕了几个弯，用力一拉还是松散；扯出个石头般的死结更是常事。于是这往往需要很长时间。那时也是母亲送我，她总是耐心地等在一旁，也常常蹲下身子，为我解决这些问题。有时手把手地示范如何去系一个精致漂亮的蝴蝶结，又扯开让我再来，为我解决这些问题。她等我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柔软的笑容；帮我的时候，也是动作轻缓的，没有一丝厌烦。我想母亲原也是性急的人，却从未曾因我动作慢而不耐烦，而现在我却……

　　“爸爸，好了！”女孩终于穿好了鞋，咧嘴一笑，拉着男人的手高高兴兴地走了。我收回思绪，而愧疚爬山虎般蔓延过心头。我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母亲只是因能与我一起，能看着我快乐健康地成长而感到满足，感到幸福，而愿意耐心等待。

　　“看什么呢？要迟到了。”母亲的声音温柔地响起，我不由抬头。望着她已有些老去的容颜，眼前忽然模糊出一些画面：每晚我在书桌前学到深夜，母亲也亮着暖暖的灯陪我到深夜。等我温好功课收完书包，等我疲倦地爬上床，直到我稳稳睡去了，她才安心。这样的等待何其漫长，却是日复一日。

　　想起这些情景，我终于渐渐明白：其实母亲她不仅是在等我系好鞋带，或是等我安然入眠。她是在等我长大，等我长大到能够理解她的等待，等我长大到羽翼丰满，独自远行……

　　已是寒冬，四面却恍惚吹来暖风，就像是春天里的百花开的温度，叫我眼前模糊了。

　　我真不喜欢与母亲一道出门。每天早晨,我总想利落的换鞋出门去按电梯。尤其进入初中，时间更是显紧,母亲送我上学,却总是落在后面,我等她许久。

　　“妈,你快点！我要迟到了！”我不耐烦地嚷着,面回答我的只有电梯不断开合的声音。真是搞不懂,四十上下了怎么这样磨蹭?终于,她换鞋出来,用半分钟锁好门,匆匆跑进电梯。“你就不能快一点吗？”我背对着她掷下冰冷的音节，她只是沉默。

　　实在烦躁,就先一步下楼,焦急地等在楼道里。底楼的门忽然打开,年经的爸爸利落得换好鞋,走出来,继而转身等待他幼小的女儿。小姑娘该是才学着系鞋带,频频出错,总要爸爸帮忙。而他始终笑着,动作也轻缓,不见厌烦。

　　也是这样的年岁。我初学系鞋带,很不熟练,结子常常是左右不匀,有时鞋带绕了几个弯,用力一拉还是松散。扯出个石头般的死结更是常事。于是这往往需要很长时间。那时也是母亲送我,她总是耐心地等在一旁,也常常蹲下身子,为我小心地抽紧、打结,轻轻拍打我的肩,然后笑盈盈地看我,伤佛在看整个世界。

　　“爸爸，好了！”女孩终于穿好了鞋，咧嘴一笑，拉着男人的手高高兴地走了,我收回思绪,而愧疚爬山虎蔓延过心头,当我们慢的时候,母亲是怎样长情地守候和等待:

　　“看什么呢?要迟到了,“母亲的声音温柔地响起,我不由抬头。望着她已有些老去的容颜,眼前忽然模期出一些画面:每晚我在书桌前学到深夜,母亲也亮着暖暖的灯等我到深夜,这样的等待何其漫长,却是日复一日。

　　想起这些情景,我终于渐渐明白:每天放学,母亲等在门口,风雨无阻。也许母亲她不仅是在等我系好鞋带,或是等我安然入眠。她是在等我长大,等我羽翼丰满,这样的等待早已化作每次呼吸的吐纳,对我那么重要,我却浑然不觉。已是寒冬,却恍惚吹来一阵暖风,就像是春天里的百花开的温润,我的心软软的。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每当读到这首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心中就会盛开一朵孤傲、圣洁的白梅花,还有妈妈那句铿锵有力的话。江南的冬,也是了无生机的。期末正当时。教室里,一张张纷飞的试卷雪花似的到处飘呀飘,老师一脸凝重，仿佛要奔赴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鏖战。我凝神屏气地期望着,同时也害怕听到我的考前模拟分数：考得高了，大家会嘲笑你是“学婊”：装着不好，其实好，不真诚，不厚道；考得很烂，大家会嘲笑你是“学渣”，谁愿意当渣渣呀？“**,87.”听到这个分数,我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同时,耳边响起几声窃窃私语。我知道，学婊的帽子，我这一次是摘不掉了。

　　一路上寡欢，以前学渣有学渣的烦恼，现在努力做学霸了，又成了同学眼中的。。。，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看我这几天心事重重,妈妈做出了一个惊天决定—带我去浙江散心﹗已是考试前夕，兵临城下了,我自然很难有闲心观景。

　　正值雪飘，浙江的大街小巷,小区公园都种着白梅花。她们恣意开放着,挨挨挤挤，饱满的花瓣，层层叠叠，几束小花蕊朝天举着小喇叭，像极了婴儿的嘴。我失声叫着，拉妈妈看：“你知道，古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梅花了吧？她不但傲霜斗雪，而且风骨斐然！”

　　妈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扭头看她，他一脸坚定，像极了女英雄。我知道，妈妈最近换了工作，顶着高压锅般的工作压力。妈妈说：别人怎么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好自己，无愧于心。那一刻，我理解了妈妈，多少个深夜，她还在整理表格，多少个电话，她在和客户耐心沟通……妈妈不多言语，她用行动诠释着结果：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正如梅花，它不在春天与群芳斗艳，只在寒雪中开自己的，开得绚烂，开得认真，清香从北风吹温柔散开……

　　一直解不开的心结在瞬间化为绕指柔：我该像妈妈一样，做好自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纯白圣洁的花瓣包围着淡黄色的花蕊,美不堪言,如此良辰美景,悦目，更悦心。

　　风吹起如花般的流年，又匆匆敛起时光的裙角。当我又一次执起白绢、掂起银针时，内心深处似乎有一颗种子在有力地跳动着。

　　那颗充满生机似像带有使命一般的种子是外婆埋下的。仍记得幼时的我时常静静地坐在床沿上，抱着个布娃娃，看着外婆在一旁绣些什么。她本是个苏州绣娘，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她能将几绺五彩在布面上绣出千万般花样。彩色的丝绸紧绷，牵动着手中的白绢，留下丝丝线痕。

　　外婆十年如一日地绣着。她总与我说她要将这苏绣的手工传予我。我也只是懵懂地点着头。她便不再说话，只是淡淡地笑。她趁着熹微的光，倚坐在窗边织绣。明亮的眼眸出神似地盯着针丝，微侧头，几缕碎发垂在耳边，手指似书写着神秘庄重的天书般舞动，在绢上缀上鹅黄色的手纹。整个人如荷花般亭亭净植、端庄、优雅。不禁让我想象，她在解放战争时，也如现在这般，不论环境不堪，却仍保持自身的美好，依旧坚持着苏绣这份手艺。

　　外婆的手巧，个人对美的追求、对自身美好的保持以及对苏绣这份手艺的坚持，似乎轻轻拨开了我心灵的土壤，触动着我的心弦。

　　外婆随年月的飞逝渐渐老去，眸子不再清晰，细小的针孔也许反复尝试才穿过线头。她终是叫过我，让我用心学习这门手艺。我聆听她的谆谆教导，日渐成长的我似乎也明白了她说的传承之意。当我接过那些摆满针线、丝绢的小竹篮时，我才第一次清楚地感到手中的沉重。

　　我想着她以前的样子，独倚窗边，用口水濡湿毛乎乎的线头，小心穿过针线孔，一手紧绷白绢，一手持细针向下穿过布孔，针头向下再往上挑，每一步都如外婆教我的那般，心下一片空明澄静。绣上粉色花瓣，添上翠绿荷叶，是一幅夏花灿烂的景象。最后，用剪子剪断多余的线，轻巧不可捉摸地打上结。抚平线头，温柔地如同对待婴儿一般，凝视那一幅苏绣作品，心中感慨万千。那块被拨开的土壤似乎被填满了，内心充满激动。

　　那颗种子让我明白传承，传承苏绣——中国文化。希望这颗种子终有一天成为参天大树，文化魅力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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